每次回老家都能看見三爺門前那株挺拔蓊郁的柳樹還有那輛樸實的烤紅薯車靜靜地倚在樹下

與其說是車倒不如說是烤紅薯機更確切些因為這輛車己經沒有了輪子只剩下了一個孤零零的炕罩所謂炕罩就是以半人多高的金屬油桶材料為外殼外面扎上幾道環形緊箍內襯耐火土等做成的爐膽上部安置一個煙囪當將這個炕罩座落在架子車或三輪車上的時候便形成了一個可移動的烤爐

為了維持生計當年三爺大約發費了相當可觀的人民幣才置辦好這套設備三爺也曾風光地用車推著它（后來用車蹬著）走街串巷出鄉入村來來往往了十幾年它也跟隨三爺輾轉征戰了許多地方它見證過人情冷暖榮辱興衰無論在繁華的市井學校影院集市還是偏僻閉塞的鄉村它總是冒著裊裊的清煙飄著誘人垂誕的香氣吸引著多少人尤其是少年兒童艷羨的眼光它和三爺的那種蒼涼粗獷的賣紅薯嘞的叫賣聲構成了小城或鄉村獨特的風景線

但如今烤紅薯機靜靜地呆在三爺屋旁的角落里它的輪子已被孩子們卸掉玩耍得不見了影蹤那炕罩因為太沉重無法挪移所以成為了孩子們的打仗藏貓的掩體據說越古老的東西越有存在的價值許多年后它或許會成為一件古董被人收藏或瞻觀吧

在我的記憶中我沒有少吃過三爺的烤紅薯

我爺爺兄弟姊妹五個祖輩好不容易將他們拉扯大但因為家里窮只有三爺沒有成家我爺爺排行老大在那個缺衣少食的時代里在爺爺幾乎和二爺相繼結婚后家里已沒有能力再為三爺張羅婚事了

我出生之后三爺已經三十多歲了在我上學的時候便知道三爺在為生活做著各種生計做過泥瓦匠砌的土墻筆直學過木工能雕刻出堂屋供桌上的金玉滿堂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跟陰陽風水先生學過做道場法事他唱得死亡懺驚心動魄催人淚下

我一直認為三爺是個人物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但命運多舛天不祐人一次車禍致殘了他的腿雖然如此三爺依然倔強頑強地活著微笑著生活絲毫不讓人感覺他對生活的厭煩他也從不在侄孫輩面前叫苦叫累不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累贅他還毅然挑起了沉重的擔子搖起咕咕咚咚的波浪鼓成了走村串戶賣針頭線腦的貨郎

三爺的貨擔里可謂百貨俱全:有五顏六色的琉璃珠泥做黑漆的哨子沾著白面的麥芽糖干柿餅有能鼓起起腮幫子吹開的汽球有黑洋線白底線錫箔包著的針針頂子白蓮紙削筆刀樟腦丸波浪鼓是三爺最好的廣告無能在哪個村口莊頭只要三爺的節奏分明的波浪鼓一搖響村里的婆姨孩童便在嘴里叨念三跛子來了紛紛從家里拿出攢集已久的雞金皮牙膏錫野藥草聚攏在三爺的貨擔前換取各種生活用品三爺忙不迭地張羅著生意和眾多的鄉親們一樣臉上洋溢著淳樸而幸福的笑

每天天很晚三爺才歸家我們這些孫輩們便會爭先恐后去他家在柳樹下的石頭上坐著聽他講賣貨遭遇逸聞趣事聽他的收音機播放《楊家將》《岳飛傳》之類的評書最重要的是我們有時能分享到那時在我們看來是非常甘怡的麥芽糖還有吹響那聲音嘹亮響徹遠方的泥哨

隨著孫輩們日漸長大三爺門前的柳樹也日漸根深葉茂枝柯萬千條了但三爺卻日漸老了他的背已經佝僂臉上的皺紋也道道條條如溝縱橫他己無法擔承貨郎的重擔因此三爺在尋求另一種生存方式他改行了他開始了烤紅薯的生涯

大凡世間三百六十行每一行都有其生存之道烤紅薯也是烤紅薯講究的是色香味色即是烤出的紅薯皮薄紅透灰香即是紅薯在鼻底散發著獨特誘人的香味味即入口嫩滑緬甜三爺在烤紅薯上很下了一翻功夫不僅在裝備上不惜發費他攢了多年的積蓄更重要的是他還向河西息州的一位高手學了藝練就了空手自如地從火熱的碳爐里取拿紅薯的絕技當然三爺烤紅薯大部分還是用吊鉤掛在爐邊容易翻轉在裊裊的清煙中在碳香和紅薯香夾雜的空氣里一個個令人垂誕欲滴的香噴噴的紅薯出爐了

人真是個下賤的東西明明田間地頭倉稟地窯到處都有的東西不甚稀罕卻偏偏去羨慕和追求那種同等價值卻被貴賣的東西用土話說叫蹭熱鬧說白了就是一種顯擺和奢侈這種紅薯在早集晚市劇院舞廳很有市場和銷路也正是這種歪打正著的消費才使得三爺度過了改革開放乃至市場經濟時期那段難忘的時光

三爺的烤紅薯車日復一日地冒著煙薰著他日漸渾濁的雙眼燎著他日漸斑禿的頭發烤紅薯車從當初的平板車換成了三輪車木柴不知燒了多少擔紅薯不知烤了多少斤車還是車三爺還是三爺我們長大了有的到縣城上學了雖然有時候我們還去三爺的家里但也只是為三爺打打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有時候盡管三爺毫不吝嗇地拿他的紅薯給我們吃但我們卻不再象孩提時饕餮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三爺門前的那株柳樹生了蟲于是樹的中心開始腐朽枝冠很衰落了些這些枝冠被三爺當做柴禾填進了他的紅薯爐但三爺不久也生了一場病好在三爺硬挺了下來才沒進鬼門關中間有一段時間我到南方打工正是通訊不太發達的時候對家里的情況知之甚少因此懷念三爺懷念三爺的紅薯車

但生活是越來越好的有一次回來聽說家鄉建集聚區了三爺也可以得到一些賠償政府還給全村的人辦養保這個消息聽起來好象是天方夜談癡人說夢也有人說是畫餅充饑但我還是欣慰地盼著那一天的早日來到

幸福的航班說來就來不久前政府對我們的偏僻小村進行了拆遷寬闊的集聚區道路很快修到了村前于是仿佛一夜之間大羅神仙揮起了他的衣袖集聚區廠房林立道路縱橫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哪還有從前那遙遠的小村的影子更讓三爺想不到的是政府在村邊建了養老院他可以到院里安享晚年

三爺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的紅薯車把它安置在大柳樹下那株柳樹也奇跡般地重發了新枝于是三爺的烤紅薯車成了又一代孩子們的玩具它和那株老柳樹成了新農村邊的又一種風景

三爺閑不住幾次三番地找養老院長商量要再重操舊業但院長堅持不答應我們也極力勸阻他有發展遠見的鎮長更是給他吃定心丸鎮長說現在國家提倡低碳節能與環保你那烤紅薯車成天煙囪里冒著濃濃的黑煙政府遲早還是給治理了于是三爺如醍醐灌頂再也不說烤紅薯的話了雖然他也曾悄悄地去看過烤紅薯車幾回

院長也深知三爺的勤勞本份他為三爺爭到了一個打掃小區衛生的名額于是三爺成了一名環衛工渾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勁每天不是剪花修草就是清路掃塵如畫的院區才是三爺的美麗家園

天才剛放亮路邊就會傳來沙沙的掃地聲不用問三爺又在開始新一天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