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前的紫藤花

天空冷不丁地飄起雪花雪花飛舞著旋轉著飄落著給山頂戴上了雪冠給松林披上了銀裝給大地鋪上了雪毯哇這分明是一場喜雪啊真是老天會意雪花知情特意為志愿軍十九兵團文工團的陳同和劉敬霜兩位同志即將在朝鮮黃海南道石頭里防空洞舉行的婚禮布置好了如此壯觀的雪景分散在溝溝岔岔松林里居住的文工團員們陸陸續續踏雪趕來雪花親吻著他們的臉把他們打扮成一個個雪人遠遠望去像翩翩飛舞的玉蝴蝶

新郎官陳同和中等個子體形敦實膚色稍重眉間透著剛毅之氣沉穩干練是抗日戰爭時的老八路論年齡已三十出頭職級是文工團團長新娘劉敬霜是一九四七年五月參軍英姿颯爽的文工團員入朝鮮前他倆許定終身因戰事急迫未來得及完婚

一九五三年元旦佳節在領導的關心下迎來喜慶吉祥日但沒有比戰地防空洞婚禮更簡陋的了這里沒有豪車花轎紅地毯沒有彩燈鞭炮美酒佳肴因戰場通訊不便爹娘也不知道女兒今日出嫁了沒有娘家陪嫁的新被新褥新枕新床單婆家也沒備新房新床新茶碗只有戰友用紅紙剪了一個大喜字貼在防空洞壁上洞房是半山坡松林下的小防空洞床是用樹枝拼的上面鋪著毛草似新的鳥巢

兩位新人穿的仍是平日的志愿軍軍綠色舊棉裝腳穿大頭鞋頭戴栽絨帽敬霜兩條垂肩發辮上扎著兩個紅蝴蝶結發帶只有它才鮮明地告訴大家她是新娘心靈手巧的女團員扎了兩朵大紅花掛在兩位新人胸前以示他們是今日的主角引人注目

主持人宣布婚禮開始后新娘由女團員戴雪霞當伴娘送入會場新郎上前迎上挽手并肩入場今日她與他的手感到格外溫柔一對新人入場大家立刻起身鼓掌因這里畢竟文藝人才濟濟樂隊團員奏起歡樂曲吹吹打打把婚慶帶到高潮宣傳部的李希庚部長和專工部趙斌部長還用祖國人民慰問的最可愛的人的茶缸以水代酒祝賀李部長興致勃勃地說老天也作美象征兩位新人婚姻美滿白頭偕老

此后場內興奮起來有的喊介紹戀愛經過有的喊兩口子唱歌

落落大方的新娘敬霜本身是聲樂演員對唱歌駕輕就熟爽快地與新郎對唱起《夫妻識字》黑咕隆咚的天上出呀出星星黑板上寫字放呀放光明不識字不知道大事情

歌聲剛落歡笑聲群起樂手吹奏起歡樂舞曲能歌善舞的新人跳起交誼舞時而隨樂跳起慢三步時而跳起快四步舞姿那樣嫻熟優美賞心悅目新娘隨著旋轉的節奏頭上兩條發辮旋轉飄動著似兩只蝴蝶翩翩飛舞新娘忘記了羞澀嘴角兩旁露出深深的笑靨

飯后文工團的幾位戰友在新房防空洞前與新婚伴侶合影同時還分別拍了兩人的結婚紀念照成為戰地婚禮的見證

夜幕降臨洞房里一盞用罐頭盒做的小煤油燈亮了小火苗晃晃悠悠跳動著也點亮了一對新人的心映照出甜蜜的笑容當大家離去時陳團長給結婚前一直同新娘劉敬霜鉆一個被窩的十四歲小女團員戴雪霜交代小戴明早吹起床哨時走近這個洞別讓我睡過了嗯小戴爽快地回了一聲撒腿離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時值班的小戴轉山溝吹起床哨特意走近陳團長防空洞吹哨時只見陳團長從窗洞伸出頭笑瞇瞇示意聽到了也把洞房花燭夜的甜蜜露在眉間不一會兒新娘敬霜跑出洞問小戴昨晚沒人給你捂被睡得咋樣冷嗎小戴靦腆地說嗨別提啦尿床了可別跟人說多丟人呀

后來陳團長到舞蹈隊二班檢查排練時遇到小戴隨意說了句昨晚發水了吧小戴羞答答地沒吭氣心想大姐結婚了兩人好得無話不談閨蜜再好哪能比得上呀

小戴一直負責演出化裝用品戰時物資缺乏沒有油脂只能用食用油替代但必須領導批一次小戴到陳團長防空洞口喊了一聲報告推開簡易門見兩人正在擁抱小姑娘頭一次見這場面扭頭要跑團長叫住問有事嗎她不好意思地說批油團長笑嘻嘻地批了條

幾天來平時天真活潑的小戴參加點名時見到團長總低著頭不敢照面點名后團長問小戴怎么啦我可喊報告了小戴說沒事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一九五一年二月入朝鮮參戰時團里贈給每個團員一個日記本扉頁上的座右銘是陳團長提出的

同志我們的方針為兵服務為戰爭服務我們的方法深入到火熱的斗爭中用新的藝術形式歌頌我們的人民英雄

這是陳團長對每個團員的激勵和要求并帶頭踐行

他不僅動員團員們深入部隊寫快板演唱而且自己先帶頭寫并給大家改作品要求嚴謹重視作品質量

他對話劇內行是能編能導的文藝多面手入朝鮮不久他就寫了京韻大鼓《棉軍裝》反映國內一位老大娘同閨女兒媳連夜為志愿軍一針針一線線趕制棉軍裝支援前線的感人故事這個鼓詞是由嗓音特好的團員王紓演唱的她那字正腔圓感情細膩的表演每次演出都使指戰員們體會到兒行千里母擔憂慈母掛念兒女的深情大家感動得熱淚盈眶

陳同和團長和劉敬霜婚后蜜月是在硝煙中度過的在戰地前后方留下了他們隨團演出的足跡

但不幸的是一九五三年四月二十二日為鼓舞前線志愿軍擊潰敵兩棲登陸的陰謀奪取新的勝利陳團長奉命率文工團下部隊到三八線西海岸慰問演出經過連夜長途行軍拂曉前到達第一個目的地兵團主力六十四軍部隊駐地的商山里

陳團長布置了排練任務后特別強調疏散放空各隊在山坡松林里練樂練聲練功戲劇隊在山腳一個場地排練由他創作的《一張火車票》該劇大意是一位老大爺買了火車票要到部隊為開赴抗美援朝前線的兒子送行的故事他新婚妻子劉敬霜在此劇中擔任一個重要角色正全身投入排練中

上午九時許防空哨槍聲剛響對面山頭呼嘯的敵機急劇俯沖下來掃射投彈爆炸聲突起當時在一個破舊農舍正在寫作的陳團長聽到敵機空襲后立即不顧一切地沖出奔向團員們的排練場他大聲喊防空防空突然一顆炸彈在他身旁爆炸他倒下了舞蹈隊張士維隊長見團長壯烈犧牲難以控制悲哀之情他高喊陳團長陳團長這聲音回響在硝煙滾滾的山谷戰友們得知此事后個個悲痛欲絕他的新婚妻子劉敬霜聽到丈夫犧牲后心急如焚尋覓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丈夫突然在一條炸飛的半截腿上見到她給丈夫織的毛褲才確認是愛人的遺體此刻她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木然癱地坐了很久很久戰友們硬拉也拉不起來她因跑動和心情悲痛流產了鮮血也流在朝鮮的土地上又失去他倆唯一的親骨肉

陳團長壯烈犧牲后在遺稿中發現一首較長的快板詞《美帝紙老虎》全文鏗鏘有力朗朗上口很鼓舞人

他犧牲時只當了一百天新郎官甜蜜的生活剛剛開始

這次敵機轟炸文工團損失慘重在黨支部的領導下文工團的同志們團結一致化悲痛為力量繼續排練齊心協力保證節目的質量和演出水平經過三十多場演出勝利完成任務返回駐地時兵團楊得志司令員李志民政委曾思玉副司令員帶領機關干部隊伍到駐地一里多遠迎接文工團歸來并為文工團記集體三等功極大鼓舞了團員們的斗志

放下背包后小戴和戰友們來到對面山坡上暮春的暖風吹著小樹在搖曳山腳下澗水依舊潺湲陳團長新婚時的防空洞仍在寂靜的松林里隱蔽著只是偽裝的紫藤在洞口瘋長守護著小戴急促地來到洞口不由自主地高聲喊了聲報告但啞然無聲她忽然有種空蕩蕩的感覺忍不住轉身抽泣淚水不住地滴落在紫藤花瓣上

第二天早晨她依然跑到這個防空洞近處吹起床哨再也見不到小窗口的熟悉笑容聽不到知道了的回聲防空洞附近紫藤花依舊盛開著因炮火硝煙的熏烤花朵并不俏麗但透出生命的倔強那紫色藤蔓恰似鐵骨錚錚這大山深處的紫藤花不畏環境惡劣不與百花爭艷在孤獨中守候著春天